朴念转身时，听见背后老郑低声嘟囔：“……朴这个姓，今儿个怎么刺眼。”
现场比想象中更冷。雪被警戒线踩得发灰，像一张永旧的幕布。坠桥的车辆已被吊车翻正，白色车身扭曲成诡异的弧度，挡风玻璃蛛网般龟裂，却独独缺了驾驶座位的血迹——没有血，也没有司机。
“人去哪了？”朴念问先到的交警。
交警耸肩，呼出的雾气在面前结成白霜。“车门从内反锁，桥面上没有刹车痕，雪地里也没有脚印——除了那一串。”他指向车头前方。
朴念顺势看去。雪地上，一串红色高跟鞋印清晰得近乎挑衅，从驾驶座直线延伸至桥墩，然后凭空消失。鞋印纤细，鞋跟深度断裂，像被人生生掰掉一截。
她蹲下身，镜头对准鞋印，取景框里忽然闪过一道反光。她眯眼，发现鞋印尽头竟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冰，形状不规则，却被人为刻出一个字：喻。
朴念心脏猛地收紧。喻？喻鑫？她下意识环顾四周，雪幕茫茫，除了忙碌的警员和远处围观的车辆，再无他人。可那冰上的字却像一把钥匙，悄无声息地插进她记忆深处某个锁孔——哥哥某次深夜的梦呓，老郑镜片后闪躲的目光，以及自己耳后那粒淡红小痣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。
“拍完了吗？”交警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
朴念点头，起身时却感到背后一道视线。她回头，桥洞阴影里站着个男人。黑色大衣，领口高至下颌，刘海垂落遮眼，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旧照片。他一动不动，目光穿透雪幕，直直落在她身上。
朴念后背窜起一阵细微的电流。她调整镜头，试图用变焦拉近——画面里，男人忽然抬手，冲她做了个极其轻微的手势：食指竖在唇前，无声地做了个“嘘”。
下一秒，他转身走入桥洞深处，大衣下摆被风掀起，像一面残破的旗。朴念想追，却被交警拦住：“别乱跑，现场还没撤。”
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背影被阴影吞没。低头查看回放，却发现镜头里根本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像——只有桥洞下一片突兀的空白，像被谁用橡皮擦掉了存在。
回台里的路上，雪停了，阳光却冷得发脆。朴念反复查看素材，高跟鞋印、刻字的冰、空白的桥洞，每一帧都在挑战她对“真实”的定义。她想起哥哥曾说：“当镜头开始撒谎，记者就得用心脏对焦。”
她握紧摄像机，掌心渗出薄汗。耳后的淡红小痣忽然隐隐发烫，像一枚被激活的芯片。
深夜，剪辑室只剩屏幕的蓝光。朴念导入素材，电脑却自动跳出一个隐藏文件夹，命名是一串乱码。她双击，里面只有一段车载记录仪视频，时间戳停在03:07——正是哥哥三年前“失踪”的日期。
进度条缓缓移动，画面里雪白车灯劈开黑夜，高架桥栏急速逼近。副驾驶位置，一只纤细的手握着口红，在挡风玻璃写下即将被撞碎的未来。而驾驶座——
驾驶座空无一人，方向盘却自己旋转，像被看不见的手操控。下一秒，镜头剧烈晃动，口红飞起，在视野中央划出最后一道弧线，拼成一个尚未完整的字：
“念”。
视频到此戛然而止，屏幕跳出输入框：【请输入解密密码】
朴念指尖悬在键盘上方，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玻璃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缓慢而坚定地敲下六个字母：
P—I—A—N—F—a—n
屏幕闪烁，一行小字浮现：
“欢迎回来，朴念。”
蓝光映在她瞳孔里，像两枚即将引爆的雷管。窗外，雪又开始下，无声地覆盖住所有脚印与车痕——仿佛这座城市，正在悄悄重置又一幕剧本。
雪后第三天，夜风像被磨利的钢丝，一圈圈缠上高架桥。朴念站在临时布光里，面对镜头做直播报道——关于那起“无人驾驶”坠桥事故的最新进展。她穿淡米色短款羽绒，耳返里导播倒计时：“十、九、八……”
红灯亮起，她职业性地弯起嘴角：“各位观众晚上好，这里是南二环现场。警方今日通报，坠桥车辆制动系统完好，却无任何刹车痕迹，而司机依旧下落不明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耳返忽然“滋啦”一声，像有人把信号线插进冰里。同一瞬，桥尾的路灯“啪”地熄灭，黑暗顺着护栏蛇形逼近。摄像师阿达抬头，刚想喊“灯光”，喉咙里却挤出一声闷哼——他整个人被从侧面冲来的黑影箍住脖子，摄像机重重砸地，画面瞬间死黑。
朴念背脊一炸，条件反射去腰间拔麦，指尖还没碰到金属，第二道黑影已欺到面前。对方戴黑色滑雪面罩，只露一双极浅的茶色瞳孔，在冷光里像蒙了雾的玻璃。他伸手，目标不是朴念，而是她左腕的麦克风盒——里面插着那只U盘，藏有03:07的车载加密视频。
“交出来。”男人声音低哑，像电子变声器里漏出的电流。
朴念后退半步，脚跟抵住护栏。桥下车辆飞驰，卷起的风掀起她额前碎发。她迅速环顾：两名黑衣人，一米九左右，格斗骨架，耳后均有淡蓝色微型耳麦——专业雇佣。自己这边，阿达被反剪在地，摄像灯翻倒，光线斜斜切出半明半暗的死角，像专为暴力准备的舞台。
“我数到三。”男人抬手，掌心黑漆漆的消音手枪口径对着朴念锁骨。
U盘里不仅有一段视频，更是她揭开哥哥失踪谜团的唯一钥匙。朴念咬紧后槽牙，在对方唇形刚露出“一”时，猛地侧身，把腕包顺着护栏滑向桥外，同时整个人朝反方向扑去——
枪声闷响，子弹击中钢护栏，溅起的火星灼痛她耳廓。朴念顾不得疼，足尖勾住倒地灯架，用力一挑，强光倏地打向男人眼睛。对方抬臂遮挡，她趁机翻滚，抓住散落的三脚架，抡圆了横扫，“当”一声击中男人膝弯。男人踉跄跪地，却仍抬枪瞄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