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三天，我活得像个幽灵。
在学校，我几乎不说话。任何突然的声响——比如教室门被猛地推开，又或者哪个同学的课本掉在地上——都会让我像只受惊的兔子浑身一颤。一整天我的目光就在每一位同学脸上巡视、游离，试图从他们熟悉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。到底是谁把那张恐怖的卡片塞进我的课桌？
谦诚察觉到了我的异常，他课间凑过来，用他肥硕的肩膀撞了撞我：“喂，纽辛，你最近怎么回事？魂不守舍的，最爱的西红柿被坐瘪啦？”
“西红柿事件”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玩笑：小学时我特别痴迷西红柿，身上总是带着几个方便我随时能吃，有一次我把西红柿塞在裤兜里，结果在操场上狠狠摔了一跤，裤兜里的西红柿瞬间变成了一滩红泥！可想而知我的裤子变成了什么模样！从那以后，这个笑话就跟了我整整三年。
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：“没什么，可能就是......睡眠不足。”
他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，但很快被惯有的憨厚覆盖：“是不是新爸妈管太严了？我跟你说，我爸妈最近也开始烦人了，居然想规定我打游戏的时间！”
我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，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。他的父母也开始“变化”了？为什么所有的父母都会经历这个阶段？这到底是巧合，还是某种......设定好的程序？
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角落，茉莉的座位依旧空着。这已经是她连续第四天没来上课了，但却没有人提起她，甚至连老师点名时都直接跳过了她的名字，仿佛她从未存在过。
这种彻底的、无声的抹除，比阿呆那种轰轰烈烈的“搬家”更让我恐惧。
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滋长：找到茉莉。或许她会知道什么？自从阿呆“搬家”她就长期缺席，她总是独来独往......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——她会不会和我一样？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异常？那张黑色卡片，会不会是她留下的警告？
这个想法一旦产生，便再也无法遏制。
周五放学铃声一响，我第一个冲出教室。但我没有回家，而是躲进了学校后门那条堆满废弃桌椅的小巷里。潮湿的霉味和铁锈味混杂在一起，呛得人喉咙发痒。我蜷缩在一个破旧的橱柜后面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，眼睛死死盯着校门口涌动的人流。
我在等，等一个寻找答案的机会。不管那个给我塞黑色卡片的是谁，她或者他肯定还会有行动！
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，喧闹声逐渐平息。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，一个瘦小的、穿着不合身黑色运动服的身影，低着头，像一道鬼魅般从教学楼的后门溜了出来。
是茉莉！
她警惕地环顾四周，那双在平时总是安定温和的眼睛，此刻在暮色中却闪着一种受惊动物般的锐利光芒。确认没人注意后，她快步朝着与主流回家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——那里是旧校舍和废弃操场的方向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从藏身处钻出来，远远地跟了上去。
跟踪比我想象的更难。她走得很快，步伐轻盈，像只熟悉地形的野猫。而且她极其警惕，每经过一个拐角都会突然停顿，或者假装系鞋带，实则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身后。有两次，我差点被她发现，只能狼狈地扑进旁边的灌木丛里，尖锐的树枝划破了我的手臂和脸颊。
我们穿过锈迹斑斑的足球门框，绕过爬满枯藤的旧校舍围墙。这里的路灯大多已经损坏，仅存的几盏也只能在浓重的暮色中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晕，将废弃的游乐设施照出扭曲狰狞的影子。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，发出呜咽般的怪响。
她要去哪儿？刚才她是从教学楼里出来的，所以她其实每天都来学校了？她偷偷藏身于教学楼的某个地方，就是为了等大家都走后来这种地方？
终于，她在旧校舍背面一扇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小铁门前停了下来。她再次紧张地回头张望，我赶紧缩到一个倾倒的垃圾箱后面，屏住呼吸。只听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，她似乎用钥匙打开了什么，然后侧身钻了进去，铁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。
那是什么地方？我从未听说过旧校舍还有这样一个入口。
我等待了几分钟，确认周围再无声响后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。那扇铁门看起来老旧不堪，门锁却意外的新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电子锁，闪着微弱的蓝光。我试着推了推，纹丝不动。
好奇心像猫，它用爪子挠着我的心。
我贴近门缝，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，但只有一片漆黑。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，似乎能听到极深处传来细微的、规律的......嗡鸣声？有点像......我在阿呆家门外听到的那种声音，但更轻微，持续得也更久。
就在这时，我的脚下突然踩空了！
不，不是踩空。是我靠着的那排废弃金属储物柜，因为常年锈蚀，在我身体靠上去的瞬间，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"嘎吱"声，紧接着，最上面的一个柜门猛地砸落下来！
“哐当——”
巨响在寂静的废弃操场上空盘旋回荡，惊起一群栖息在附近枯树上的大鸟，它们发出刺耳的“嘎嘎”声，扑棱着翅膀飞向昏暗的天空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，僵在原地。
几乎在响声传来的下一秒，那扇小铁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！茉莉惨白的脸出现在门后，她的眼睛因极度的惊恐而睁得巨大。看到是我，她脸上瞬间血色尽失，嘴唇哆嗦着，仿佛看到了什么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。
“你......你跟踪我？！”她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。
“我......我只是......”我语无伦次，想解释，却不知该解释什么，因为我确实跟踪了她。
她的反应却比我想象的激烈一百倍。她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，猛地向后跳去，转身就往旧校舍深处狂奔，连那扇铁门都顾不上关！
“等等！茉莉！我不是故意的！”我下意识地追了过去。
门内是一条向下的、狭窄的混凝土通道，没有灯光，只有墙壁上每隔很远才有一个的应急灯。这些灯只能发出幽绿色的、勉强照亮脚下台阶的光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，还有一种......微弱的、类似我的某一个前任爸爸把电吹风塞到鞋子里，结果电吹风短路烧糊了的味道。
我顺着台阶往下追，能听到前方传来她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。通道似乎没有尽头，一直在向下，向下......学校的下方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？
“茉莉！别跑了！我只是想问问你那张卡片的事！”我朝着黑暗的前方喊道。
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。
我摸索着追过去，在下一个转角，借着幽绿的应急灯光，看到了她。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双手抱着头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。
“完了......全完了......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里充满了绝望，“被他们发现了......我们都会消失的......像阿呆一样......”
“他们是谁？卡片是你给我的吗？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？”我一连串地问出心中的疑问，同时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通道入口。
茉莉缓缓抬起头，脸上满是泪痕，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，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一丝......怨恨？
“卡片？”她嗤笑一声，那笑声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凉，“我哪有那种本事？那是‘清理者’的标记！是警告！告诉你，你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，让你别再往前走了！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纯！你现在不但自己找死，还把我也拖下水！”
清理者？是指黑色汽车里的司机吗？
“那你为什么在这里？这下面是什么？”我追问道，心脏因为“清理者”这个词而紧缩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。
茉莉死死地盯着我，似乎在权衡着什么。通道深处那规律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。
“这里是......”她刚要告诉我。
突然——
“嘀——嘀——嘀——”
一阵尖锐、急促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从我们上方传来！是通道入口的方向！
茉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，她猛地抱住自己的手腕——她也戴着一块BWR手表。此刻，那手表的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光，和我那天在极度恐惧时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！
“警报......触发了......”她绝望地闭上眼睛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，“他们知道了......他们什么都知道了......”
就在此时，我的手表也开始震动，屏幕泛起不祥的红光。
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干枯的爪子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。
不行，我们不能傻待在这里！
我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茉莉，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：“走！快离开这里！”
我们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跑，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，带着血腥味。幽绿的灯光在我们脸上忽明忽暗，仿佛地狱的引路灯。当我们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出那扇小铁门，重新回到废弃操场的暮色中时，几乎同时瘫倒在地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手表屏幕上的红光渐渐消退，恢复了幽蓝的待机界面，但那尖锐的电子音似乎还在耳边徘徊。
“听着，”茉莉喘着气，声音嘶哑，她抓住我的胳膊，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，“如果你想活命，就记住我的话：手表......手表在晚上十点后，会记录我们的梦境波段......他们通过这个......判断我们是否‘稳定’......”
记录梦境？判断稳定？
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骇人听闻的信息，她已经挣扎着爬起来，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污迹，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。
“永远不要再找我。”她看着我，一字一顿地说，“下次再连累我，我会在他们找到你之前，先让你闭嘴！”
说完，她头也不回地跑向另一个方向，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暮色与废墟的阴影里。
我独自站在原地，浑身冰冷。
夜幕彻底降临，四周寂静得可怕。我抬起手腕，看着那块恢复平静的BWR手表，幽蓝的表盘像一只冷漠的眼珠子。
记录梦境？难道他们连我的梦都要监控？
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恐惧。推开家门的瞬间，一股暖意和饭菜香味扑面而来，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。
“回来了？”妈妈从厨房探出头，笑容温柔。
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，闻言抬起头，目光落在我沾满灰尘和划痕的衣服上，眉头微微皱起：“怎么弄成这样？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摔......摔了一跤。”我低下头，避开他的视线，想快步溜上楼。
“纽辛。”爸爸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。
我僵在楼梯口。
他放下报纸，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，手指在上面滑动了几下。然后，他将屏幕转向我。
屏幕上，是一个清晰的监控画面。画面里，正是旧校舍后面那片废弃操场！角度是从上往下，正好拍到了我躲在垃圾箱后，以及后来和茉莉一起从铁门里冲出来的全部过程！
虽然画面有些模糊，距离也远，但足以认出我的身形，以及茉莉那件标志性的黑色运动服。
我的血液瞬间冻结。
爸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机械一般扫在我脸上，缓缓开口：
“能解释一下，放学后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吗？还有，和你在一起的这个女生......她！是谁？”